中國經濟正面臨下滑危機
回過頭來看,過去的十年是中國城鎮化飛快推進、房地產業快速發展的十年,由此而產生的種種行業爭議、社會問題、資本運作、風險預判,錯綜復雜一言難盡。
中國東北,遼寧,鐵嶺。一條近10公里的馬路橫穿肥沃的黑土地,連通城市的老城和新城——這邊塵土飛揚鼎沸熱鬧,那邊空曠明凈人煙稀少——這是中國許多中等大小工業城市的典型格局,寓意著城市的過去和未來。
這座由農業大市發展起來的東北新興工業城市,正在失去生機。在鐵嶺市發改委工作的李冰每天都要乘半個時的公交車在老城和新城間往返,他已經習慣了城市的噪雜,但城市陡然安靜下來,一些工廠開始停工,建筑工地拋荒停擺。
已經冷卻兩年之久的房地產市場曾經對鐵嶺這樣的工業城市造成一些困擾,而現在,困局才真正出現。工業效益的滑落進一步打擊了這些城市——尤其是在能源、鋼鐵領域,過去十年里,中國高速的投資、持續的經濟增長對能源以及鋼鐵等大宗工業原料的旺盛需求,讓這些GDP、財政收入增速幾乎跑步前進的城市一帆風順走了過來。
但是,緊日子來了。依靠煤炭,建在沙漠上的城市,榆林,過去是中國最有活力、最富有的城市,當地發改委的監測說,如今這里的煤礦停產比例超過了三成,各種圍繞煤炭而來的載能產業、化工產業也出現了大面積虧損,人們的消費意愿開始明顯下降,星級酒店的收入尚不足去年同期五成。
另一個典型的資源性城市鄂爾多斯,則將今年財政收入增長目標定為6%,在鄂爾多斯近10年的發展歷史上,個位數的增長目標還是首次出現。即便如此,當地的官員還是說,“要實現這個目標,抑或持平,仍然有不小的壓力。”
從東到西,由南到北,從傳統的東北老工業基地,到新興的陜甘寧蒙能源金三角地區,類似的場景,幾乎同時在中國的其他城市出現——它們的困局是一致的:由于整體市場產能過剩,支柱產業出現嚴重的產能空載或虧損運行,進而致使政府財政欠收、投資延緩、消費低迷。
根據官方數據,全國相當多地區的財政收入目標未達到年度預期,其中內蒙古、陜西、河南、遼寧等地均表現明顯。
緊日子看不到頭,榆林市的官員說,根本看不到任何逆勢增長的個案。他用幾個“非常”來形容目前的局面:形勢“非常困難”,各項進度,包括投資、增長、財政收入等,“非常不理想”。
問題是,財力開始萎縮的地方政府怎樣引導城市走出當下的困局?他們的做法不盡一致,這其中,哪些是“已然”,哪些又是“應然”?
對市級政府而言,實現財政收支平衡仍然是首要問題。
盡管談判并不容易,鄂爾多斯依然準備向央企征收更多的稅費,這背后央企與地方政府的合作、博弈復雜而微妙:政府既歡迎這些企業,又對它們一直因總部納稅而流失的稅源憤憤不平。從去年開始,鄂爾多斯增多了這些央企的協商談判,爭取這些央企把分公司變為子公司,設立獨立的法人機構,這樣就可以把稅收留在當地。
榆林則在非稅收入和非煤炭行業上做文章,希望以“小局”補“大局”,以“其他行業”補虧損較重的“煤炭行業”。通過這些辦法,它們的財政收入可以做到與去年持平,甚至稍增一點,盡管依然完不成預定的目標。
有些支出的增長是剛性的。榆林市的官員說,涉及到醫療、教育等民生領域的支出,“不應該減少,也不可能減少”,一部分學校、醫院等在建的公共設施,也不可能停下來變成爛尾樓。
有些支出是可以削減或者暫緩的。前者比如說三公經費,至于后者,一些新區建設、道路建設等市政基礎設施投資,率先停了下來。到目前,榆林的7個市政基礎設施項目大部分沒有實質開工,今年前5個月完成的投資,僅占年底計劃的2%。
為了保增長,當然還有更有意義的事需要去做。
榆林市的官員說,“政府絕不能讓企業倒下來,要和企業站在一起”,今年4月底,他們出臺了推動煤礦復產、能源產能釋放、實行用電獎勵、貸款貼息、促銷獎勵等方面的具體措施,希望通過政府的支出,發揮財政杠桿作用,幫助企業渡過難關。
他們說,越是在這樣的時候,越是要“放水養魚”,絕不能竭澤而漁。他們的做法另有深意:現在這個時候,企業生產雖然困難,但企業進行轉型,做技術改造,成本都比較低,政府有限的財力,可以通過財政杠桿引導企業向能源化工、載能產品等下游行業發展。
鄂爾多斯也想辦法對煤炭企業減負,實行臨時性的減免稅費政策——減得主要是費。在鄂爾多斯當地,針對煤炭,各個部門都有相應的收費項目,諸如國土部門征收的水土流失費、教育部門的教育費附加等等。現在,除了安監部門收取的噸煤3元的費用,其他費用一律取消。
鐵嶺則走上了另外一條路,而且可能越走越遠。當地的官員覺得政府能對工業企業所做的幫助,作用有限,他們寄期望于加快建設鐵嶺新城、推進城鎮化進程,通過土地經營來快速推動經濟增長——盡管現在的新城看起來已經像一座空城。
回過頭來看,過去的十年是中國城鎮化飛快推進、房地產業快速發展的十年,由此而產生的種種行業爭議、社會問題、資本運作、風險預判,錯綜復雜一言難盡。
但很多人卻有意無意地忽視了,這十年也是中國有史以來重工業革命性的十年——改革開放率先發展了以出口加工帶動的輕工業,而對資金、資源空前密集型的重工業,它的系統性風險、以及對一座城市從宏觀到微觀的各層面影響,其實并沒有多少經驗。
在過去,這些城市已經習慣了這種大規模、大項目投資、產出快速發展帶來的種種經濟紅利。現在,城市的執政者需要重新打量、調整這種習慣,他們需要用新的智慧突破眼前的困局,做出新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