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哀樂,沒有花圈,甚至他的身上也沒有披戴南非國旗。靈柩顯得簡潔而圣嚴。曼德拉雙目閉著,白發梳得一絲不亂,表情放松,就像正在午休的老者。他穿著自己最喜愛的咖啡底黑花紋襯衣,就那么靜靜地躺著,好像很快就會醒來一般。27年的牢獄,被捕時的仇恨,當總統時的歡喜,重孫女離世時的悲傷……這一切,在曼德拉的遺容上都無從尋找。
當記者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長的隊伍。
曼德拉的遺體放在聯邦大廈中,位于小山之頂。長龍從馬普路街開始,幾度彎延,見不到頭。南非警方為了保證安全,將長龍隔成了數段,不知起始,不見終尾。
還好,我申領到了南非政府特許發放的國葬采訪證。穿過排隊長龍,入口在臺階的右側,五名警察守在鐵門口。在驗了我的證件之后,一位警察說了句,“請進,ADIBA(曼德拉的族名)就在前面。”
順著黃色大理石路向前,又上了四級臺階,穿過一個門廊后,進入一個小廣場。曼德拉的遺體就放在廣場中央的小亭里。小亭不大,鋪著藍色地毯。四角由白色鮮花擁簇著。四位儀仗隊隊員身著白色軍服,手持利劍,劍指地面,分列四角,他們之間,是一個半米高的平臺。平臺之上,放著一樽橡木色的棺槨,棺槨由白布包裹,棺槨上半部是透明的,能夠清楚看到曼德拉的遺容。
沒有哀樂,沒有花圈,甚至他的身上也沒有披戴南非國旗。靈柩顯得簡潔而圣嚴。曼德拉雙目閉著,白發梳得一絲不亂,表情放松,就像正在午休的老者。跳入我腦海里的第一個詞,只有平和。他穿著自己最喜愛的咖啡底黑花紋襯衣,就那么靜靜地躺著,好像很快就會醒來一般。27年的牢獄,被捕時的仇恨,當總統時的歡喜,重孫女離世時的悲傷……這一切,在曼德拉的遺容上都無從尋找。當從棺槨經過時,人們都試圖多待一會,多看一眼這位偉人。然而,隊伍實在太長,沒有人能夠享有特權。身著制服的軍人會挺直身板,對著他行一個標準的軍禮;普通的民眾,則默默地注視,或舉手致敬,或嘴里小聲念叨幾句。也有人悲從心生,忍不住淚花落下。隊伍繼續前行,每人瞻仰曼德拉的時間,不超過10秒鐘。10秒鐘太短,只能叫做瞥了一眼。但10秒鐘,曼德拉平和的形象就已經深深烙進了心里。
無言,感激。
比勒陀利亞,南非的行政首都。從前日起,連續三天,這里都是世界的中心。
莊嚴的聯邦大廈矗立在小山之上,一座山炮鎮守在前,朝著遠方。人群沿著馬路排著長隊,彎延綿連,看不見首尾。靈柩里,躺著曼德拉的遺體。山下,是不見頭尾的人群。
一位南非民眾說:“等了數小時,我就想親口對他說,謝謝,安息!”
凌晨就起床
凌晨三點。
天上的星星還未隱去,遠方漸漸出現魚肚白。家住東比勒陀利亞的莫尼卡一家燈火通明。49歲的莫尼卡一把推醒女兒阿努達,“快點,不然又要錯過了。”莫尼卡不想錯過的,是見曼德拉的最后一面。莫尼卡說她雖然住在比勒陀利亞,但從來沒有見過曼德拉真容,“以前都是在電視上。”
昨日是曼德拉遺體告別的第二天,明日,曼德拉的遺體將被軍機運往他的老家古努。
莫尼卡的家,其實離曼德拉遺體安放的聯邦大廈只有不到15分鐘的車程。凌晨三點就出門,似乎太過夸張。
然而,這正是莫尼卡在吃了一虧后做出的決定。“昨天,我吃了午飯出門,我看到的是人山人海。長隊一直排到兩公里外的地方。”遺體告別的第一日,莫尼卡從下午1時,排到了聯邦大廈關閉,也沒能見到遺體。
昨日,遺體告別儀式開放時間是早上8時。莫尼卡三點起床,三點半走到沙瓦里市活動中心,那里是南非政府三個民眾集結點之一。“我第一反應是,我的天!”莫尼卡說她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已經有數百人在那里等著上車。”原來,凌晨三點起床,還是太晚。
歡樂的大巴
老爹大街,一條通向聯邦大廈的必經之路。綠樹成蔭,每棵樹上都貼著一張有曼德拉頭像的海報,像路標般,指著方向。這條大街是以曼德拉命名的,站在這里的人,心潮澎湃,因為他們知道,離見到老爹遺體,只有最多兩個小時的時間。
突然,一股歡快的音樂,合著鼓點,讓略顯安靜的大街躁動起來。音樂是從沙瓦里市活動中心開出的大巴傳出來的,大巴駛進老爹大街,也把動感帶進大街。“偉大的MADIBA,快樂的彩虹國……”人們用腳踏著車底,共振的聲音形成最好的樂器,合著非洲特有的歡快唱腔,恍如2010年南非世界杯時球迷在慶祝節日。
“這是我們南非人特別的紀念方式。”體重超過300斤的隆卡,回頭看了看歡樂的人群,笑著說道。隆卡是大巴司機,是80輛運送民眾進入聯邦大廈區的司機之一。“一輛車有60個位置,一次也只能載60個人,我一天至少要跑10趟。”隆卡說,他們唱的是“歡樂之歌”。“我們表達感情的方式,就是歌聲與舞蹈。有人說這不像是去悼念,其實是他們不懂南非。”
最后的瞻仰
莫尼卡終于站在了聯邦大廈前。“今天共有超過20000人到現場瞻仰。”南非總統府負責新聞發布的工作人員說道,“為了保證安全與安靜,保證曼德拉的尊嚴,進入聯邦大廈就不準拍照。”
列隊走過靈柩的人群都悄無聲息。身著制服的軍人、警察會敬以標準的軍禮,短暫注視后邁步走去。一般的民眾則凝望幾秒,或舉手告別,或低頭致敬。“時間太短了,我就看了他不到10秒鐘。但這10秒鐘,卻能讓我記住一輩子。”莫尼卡說。
“我要對他敬禮。”70歲的勞倫斯帶著孫女,去見曼德拉最后一面。“我在種族隔離時期是警察,”勞倫斯是白人,他知道那時黑人的境地,“如果不是曼德拉,我想這個國家將會發生內戰,生靈涂炭。”南非最終沒有發生內戰,勞倫斯由衷地敬佩曼德拉,“等了數小時,我就想親口對他說,謝謝,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