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兆時：這個是一年級，這個是宿舍。

 

記者：宿舍是學生的宿舍？

 

燕兆時：學生的。

 

主持人：北五環外，昌平區回龍觀鎮定福黃莊村遠離城市的樓群，越過縱橫交錯的高架橋和城鐵，穿過喧嘩的市井之聲，記者來到了一所田野中的學校。這是一所普通的打工子弟小學，學校占地四畝多，有十間教室、八個班級，一共三百多個學生，學校中間留了一片空地，一半荒蕪著，施工隊正要把它修成操場，另一半已經種上的蔬菜，都是孩子們自己種的。

 

燕兆時：還是那句話，這個學校里有很多的東西都是被動來做的，當時我接這個學校也是因為那個校長不干了，要把它散了，你沒辦法就接了，你說這些困難學生也不是你設計好了，要怎么怎么去補助，他來了，他沒錢，最終就變成減免，孩子好，來了，沒人管，沒有飯，要不然他就弄個饅頭，買個什么東西吃，還不如你給他做飯。

 

主持人：說話的就是這所學校的校長（燕兆時），這個才四十多歲的北京男人已經兩鬢斑白，交談中，我們感受得到這所學校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壓力，但在這壓力之下，他有著自己的堅持。每到下課的時候，就看到一群天真爛漫的孩子滿院子地瘋跑，記者隨口問了句，孩子們上課是不是也很淘氣，焉老師卻給了我們一個意外的回答。他說他自有他的辦法。

 

燕兆時：為了培養他們的守紀律的習慣，上課好好聽講，包括上課要坐直了，我發現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你給他講怎么面試，為什么？你問這兒所有的孩子需不需要上班，所有的人都認為必須得上班，因為不上班就掙不著錢，掙不著錢就沒法活了，所以就是這些孩子對于工作的必要性是不需要你教的。我給你講一個例子，有一個來支教的大夫，他給孩子上課，他問三年級的學生，生病有什么壞處，五花八門的，會疼，需要吃藥，要難受等等等等的，都是對的。他問四年級的學生生病有什么壞處，只有一個答生病需要花錢。四年級的學生沒有一個人說生病打針會疼，生病吃藥會苦，沒有，所有的答案就是生病需要花錢。所以你可以想想，當你給四年級、五年級、六年級去講課的時候，他們有強烈的意識就是我要掙錢，我不掙錢是不行的。所以說我怎么才能掙錢？我就要有一份工作，你針對這個，你給他講應該如何面試。

 

主持人：燕兆時給十歲大的孩子講求職面試，這些孩子都聽得很認真，但在兩年前，燕兆時還不會為這樣的教育問題而費心，那時候他還在北京的一家科研單位工作，單位在繁華的二環邊上，年收入有十幾萬，如果不是經朋友介紹來學校支教，也不會有現在的焉校長。

 

燕兆時：當時去那兒上，其實很不正規的，就是也沒有固定的時間，而且我是不上正課，就是說講一些這種課外知識和數學應用題，忙的時候我自然就不去了，比如哪天正好閑了，我就提前給他們打電話，他說能安排我就去講。

 

主持人：但即便是簡單地教幾堂課，燕兆時仍然與孩子們建立了難以割舍的情感，而對這些孩子越是了解，他也就越心疼。

 

燕兆時：我去支教的時候，我曾經問過這些孩子，他們長大想做什么？你會發現，比如你問低年級的孩子，他們的回答其實跟我們小時候是一樣的，我想當科學家，我想當解放軍，有的說我想當官，我想當老板，其實很正常的。當你再去問五年級、六年級的孩子，你就會發現沒有人再說這種希望。我記得很深刻，我當時問那時候的五六年級的孩子，一個最好的答案是我想去當會計。然后第二一個答案最高的答案是說，他說：“老師，我想當護士，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考得上。”再然后說我要去當保鏢，還有說我要去開黑車、開小鋪，還有說我要去賣啤酒。你會發現他們小的時候想當什么的都有，當他大的時候，他的這種理想已經跟他的現實相結合，這時候沒有人會說我要當一個科學家，他說出來會被周圍所有人去嘲笑，他覺得這個事說得太不靠譜了，但是這并不表明他們沒有理想，他們并不想去改變這個生活，或者并不想往上走。

主持人：燕兆時深知很難憑一己之力改變這些孩子的命運，但他希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能夠給孩子好一點的教育。雖然課余，他常聽到校長講，太困難了，不想干了，但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校長真的會走掉，就在2010年7月的一天，命運讓他做了一次艱難的選擇。

 

燕兆時：那個時候這個學校需要搬家，我們知道搬家其實很麻煩，第一，你得找到一個新的校舍，而這個校舍，包括費用什么還得合適。另外一個，其實你找到的這個地方并不一定完全適合于學校，你還得進行改造，這個其實是一筆很大的費用。其實很早的時候，因為他也是跟很多人求援，包括也跟我說過能不能幫個忙。因為我覺得這個事情太大，根本不是我能管得了的，因為其實之前就想過，我覺得我的最好的這種定位就是沒事的時候過來上上課，上完課以后關門就走了。所以當時我也就僅僅是鼓勵他，最多就是幫他出點主意，連跟他一起去看地方都沒有，但是沒想到是什么？我有一天上午去那兒上課，到了院子里以后，發現他里邊停了一個廂式貨車，他已經把他所有的私人物品都裝上車了，這樣的話，其實我就知道他這個學校肯定就不辦了。你只有兩條路，要么你就看著這幫人都散了，要不你就得實實在在地做一點事情。

 

主持人：那一刻的決定改變了燕兆時的人生，他辭掉工作，由一名工程師變成了全職的志愿校長，他自掏腰包，租房改造教室，承擔了整個學校的運營工作，并且在老師身上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燕兆時：你可以沒有書、沒有本，你可以連房子都沒有，草場都沒有，學校都沒有，那你一個老師帶一幫孩子坐在地下你就可以教他，他肯定能學一些東西，但是如果你光有一個教室，放一幫學生，所有的東西都給他配齊了，你不給他配老師，一個六七歲的學生你不可能叫他去自學吧？所以他還是什么都學不到，所以老師是一個學校里最重要的東西。從我開始來全職做這個學校的那天起，我就對來到這個學校的所有人去強調老師的重要性，并且我們也把我們的幾乎所有的精力、財力和物力都投入到老師身上。他們有人問說校長辦公室在哪兒，我說我們這兒根本沒有，我們其實老師和我們的辦公地方就是那個大門旁邊的那間房子，因為這樣的話，你可以省一個門衛，你看我們學校是沒有門衛的。那個房子你可以看，里邊的那個，那兩個大柜子后面還有一個上下鋪的床。晚上是我住在下鋪，還有另外一個老師住在上鋪，晚上也可以不需要門衛，其實這個成本是很嚴重的事情。

 

主持人：焉校長給學校換了一批老師，漲了工資，給學校起了新的名字，學校來的一撥又一撥志愿者，但是真正能幫助他們的還是他們自己。明天請您繼續收聽志愿校長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