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票與博彩的區別在于其資金用途的公益性，但在中國，圍繞彩票發行、銷售等各個環節，產生了大量可供爭奪的“私利”。無論是八部門合力打擊網絡違規售彩，還是財政部批準、核準在江蘇試點銷售手機即開型彩票，對于有資格置身其中的各類企業、個人來說，都意味著動奶酪或是切蛋糕。
 

　　國家審計署于2014年啟動的針對18省市的彩票專項整治，對于尚未公布的審計結果，公開的表述為“部分省市工作中存在違規違紀、濫用資金、制度缺失、管理不嚴、監管不力等問題”，但細節可能觸目驚心。記者了解到，隸屬于中國福利彩票范疇的福彩即開型彩票——中福在線，從一開始就成為了私人牟利的工具，其管理運營公司中彩在線名為國有控股，實為私人掌控。
 

　　當“互聯網++”進入彩票行業，或許會加速彩票市場的膨脹與擴張。越來越強大的公益彩票，如何保證衍生利益的公開透明，遏制彩票行業的尋租、腐敗現象，亟須監管部門重視。
 

　　一線調查
 

　　控制權“旁落”12年 中福在線為個人“牟利”超40億元
 

　　近期，多位彩票系統官員因涉貪腐而落馬，但屢遭詬病的彩票資金黑洞卻遲遲沒有被揭開。北京中彩在線科技有限責任公司(下稱“中彩在線”)蹊蹺的內部運作或可說明彩票行業暗流涌動。
 

　　作為一家由中國福利彩票發行管理中心(下稱“福彩中心”)持股的國有控股公司，中彩在線自2002年成立以來，運營中福在線銷售即開型福利彩票總金額為1371億元，接近中國彩票行業1.7萬億元總銷售的10%。
 

　　記者調查發現，這個名義上由福彩中心控制，為福利彩票服務的企業，實際上從成立之初起就由個人所控制。中彩在線背后有著復雜的股權結構，層層“包裝”后，實際控制權落到了一個名為賀文的自然人手中。
 

　　據知情人士介紹，除了“部分省市工作中存在違規違紀、濫用資金、制度缺失、管理不嚴、監管不力等問題”的公開表述外，審計署于2014年年底啟動的“突擊審計”發現了賀文的“秘密”。接照股權比例計算，過去12年里，賀文通過中彩在線獲得27億元的收入，而代表國家的福彩中心僅僅獲得18億元。中福在線淪為了個人牟利的工具。
 

　　除此之外，利用對中彩在線的實際控制，賀文還為與其存在關聯嫌疑的企業進行利益輸送，廣為人知的項目是2005年對東莞天意電子有限公司(下稱“東莞天意”)進行獨家授權，令其身價增長百倍，隨即出售股權變現。
 

　　“個人”控制中福在線
 

　　個人控制國企，一度被“隱藏”12年。中彩在線公司因為審計署的“突擊審計”而露出真面目。
 

　　中彩在線公司是2002年7月經民政部批準成立的國有控股公司，專門負責“中福在線”的獨家運營。合作協議顯示，中彩在線公司由福彩中心、北京銀都新天地科技有限責任公司(北京銀都新天地)和北京華運中興數碼科技有限公司(北京華運中興)等三家公司共同發起成立。
 

　　其中，福彩中心出資2000萬元，占股40%;北京銀都新天地出資1650萬元，占股33%;北京華運中興出資1350萬元，占股27%。工商資料顯示，北京銀都新天地和北京華運中興的控制人都叫“賀文”。
 

　　工商資料顯示，占股33%的北京銀都新天地的股東由北京恒益正興投資有限公司(下稱“北京恒益正興”)、邵某、賀文、武某等四人(機構)組成，股份比例分別為77.7%、1.1%、17.7%和3.3%。
 

　　北京恒益正興的股份由北京家和智業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北京家和智業”)、賀文、武某等三人(機構)持有，股份比例分別為20%、70%和10%。
 

　　北京家和智業又由賀文和武某二人持有，其中賀文占股20%，武某占股80%。根據知情人士證實，武某實為賀文的妻子。
 

　　作為中彩在線公司第三大股東、占股27%的北京華運中興由北京銀都新天地、北京和合創業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北京和合創業”)和北京家和智業三家公司持有，其中北京家和智業持股55.5%。
 

　　上述股權構成顯示，經過層層控股、持股，賀文牢牢控制了中彩在線的第二、第三股東，二者占股超過半數，5月15日賀文回應本報稱占股多少不是問題，只要合法就行。
 

　　根據國務院頒布的《彩票管理條例》規定：彩票發行機構、銷售機構負責彩票系統的數據管理、開講兌獎管理以及彩票資金的歸集管理，不得委托他人管理。
 

　　變現11億
 

　　中彩在線合作協議規定，公司設立董事會，由五名董事組成。其中福彩中心委派兩名，北京銀都新天地和北京華運中興分別委派兩名和一名，來自福彩中心的董事任董事長，賀文則出任總經理。
 

　　彩票界為人熟知的“東莞天意獲利事件”即為中彩在線玩轉的“案例”之一，這次合作，中彩在線通過一份授權讓東莞天意這家此前不為人知的小公司一次性獲得了超過15億元的收入。
 

　　2005年6月29日，中彩在線與東莞天意簽署合作合同，該合同規定由東莞天意獨家向中彩在線公司供應中福在線項目的福彩終端機，東莞天意可以獲得的報酬則是彩票銷售額總量的2%，2012年改為1.7%。
 

　　工商資料顯示，東莞天意當時注冊資金為800萬港元，股東Toward Plan Investments Limited(下稱TPI公司)持有97%的股份，Vin Key Development 持股3%。
 

　　時隔不到一年之后，東莞天意迎來了股權收購。
 

　　2006年4月4日，華彩資源集團(下稱“華彩集團”)下屬香港上市企業華彩控股有限公司(下稱“華彩控股” 1371.HK)，通過支付9.8億港元現金與價值4.8億港元(合計折合人民幣11.76億元)的股份收購東莞天意50%的股份。據此前媒體報道，東莞天意出讓的50%股份即大股東TPI公司所持有的一部分。
 

　　針對上述股權交易，上述知情人士透露，從時間推斷，此前中彩在線對東莞天意的授權是專門為華彩控股收購做出的。“中彩在線公司根據華彩控股收購時間，將授權合同時間采取倒簽的方式來實現被收購。”
 

　　問題來了，中彩在線為何青睞東莞天意，為何要給TPI公司一夜暴富的機會?
 

　　目前記者掌握的資料尚無法在TPI公司與中彩在線實際控制人賀文之間建立必然的聯系，但據參與上述股權收購談判的人士透露，賀文以中彩在線總經理的身份參與談判，但扮演的是東莞天意實際控制人的角色，華彩控股則由董事局主席劉婷參與。
 

　　根據華彩控股官網介紹，該公司是首家涉足中國彩票業的香港上市公司，2001年在香港創業板上市，2013年轉往主板上市。本報記者輾轉找到現任東莞天意法定代表人劉婷的電話，她在電話中以“不便接受采訪”婉拒。賀文回應本報時未就上述交易和身份質疑作出說明。
 

　　全國人大于2002年出臺的《政府采購法》規定，各級國家機關、事業單位和團體組織，使用財政性資金采購依法制定的集中采購目錄以內的或者采購限額標準以上的貨物工程和服務，均應該公開透明原則、公平競爭原則、公正原則和誠實信用原則。
 

　　此后，國務院出臺的《彩票管理條例》第十三條再次規定，彩票發行機構、彩票銷售機構應當依照政府采購法律、行政法規的規定，公開招標采購符合標準的彩票設備和技術服務。
 

　　知情人士向記者透露，中彩在線與東莞天意的合作，中國福彩中心開始并不知情，福彩中心一主要領導曾因此引咎辭職，但木已成舟的授權與合作最后依然不了了之。
 

　　千億資金監管待加強
 

　　根據合作協議，中彩在線公司經營范圍是在線即開型福利彩票發行銷售系統的開發、建設、運行維護和升級改造。其中，福利中心同意按照在線即開型福利彩票銷售總額的5%比例提取發行費作為中彩在線公司的經營收入，扣除付給終端服務商的1.7%后，實際歸中彩在線服務費用的金額為銷售總額的3.3%。
 

　　根據福彩中心官網介紹，福彩品種包括樂透型、數字型、即開型、視頻型、基諾型等五種。從1988年1月17日在北京市東城區銷售的撕開式“試發行”獎券開始，即開型福利彩票走過了21年的歷程，即開型福利彩票穩居市場份額第二名。
 

　　據2015-2020年中國彩票市場深度調研及統計顯示，截至2014年年底，全國彩票發行總銷售為1.7萬億元。中彩在線公司運營的中福在線銷售即開型福利彩票收入高達1371億元，獲得服務費用為45億元。按照股權比例分配，中彩在線公司的名義控股股東福彩中心僅獲得18億元，而賀文個人控制的北京銀都新天地和北京華運中興則獲得了27億元。
 

　　除此之外，被指為賀文控制的東莞天意，在收購后剩下的46.5%的股份累計至今還獲得3.9億元的分紅。如果再計算上華彩控股收購資金，賀文通過控制中彩在線公司在12年內獲得收益超過40億元。
 

　　按照有關規定，彩票銷售額的15%用作發行費，35%用作公益金，50%留作獎金池。而業內通行的系統運營商獲得的服務費用僅為1%左右，而中彩在線卻獲得3.3%的服務費。為此，審計署在去年突擊審計后曾內部建議降低服務費。
 

　　國家審計署自2014年11月對18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彩票資金與專項審計，截至2015年初結束，并未公開審計結果。
 

　　業內預計中福在線2015年的彩票銷售收入為450億元，這就意味著中彩在線公司將獲得近15億元收入，而賀文通過其控制的兩家公司則可獲得9億元，每天進賬250萬元。
 

　　有消息透露，審計署建議福彩中心拿回管理權，降低服務費，以促進彩票行業的健康發展。此前，2009年，民政部曾對彩票機構進行過一次大檢查，發現“有的地方對外合作不規范;有的違規發放獎金津貼;有的彩票資金未及時足額上交、超范圍使用;有的會計核算不規范，個別地方甚至發生了違法違紀事件”。但中彩在線的控制權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超標服務費也依然存在。
 

　　媒體消息，彩票行業采購尋租腐敗現象頻發，為此國家體彩中心原副主任張偉華、印制處原處長劉峰、青島市福彩發行中心原主任王增先等人因此落馬。
 

　　時隔5年，審計署再次審計彩票行業。但業界依然擔心，此次審計發現的問題，會一如并購案一樣采取內部消化，還是從新疆福彩中心主任落馬開啟彩票行業的反腐風暴，關系到遭受詬病卻又封閉的彩票行業未來如何變革。
 

　　4月15日，民政部印發了《民政部關于進一步做好福利彩票專項整改工作的通知》，要求進一步做好福彩專項整改工作。《通知》表示，已經對審計署指出的“部分省市工作中存在違規違紀、濫用資金、制度缺失、管理不嚴、監管不力等問題”進行了整改，目前已經出臺整改措施，完成整改任務的達到78%。
 

 　　知情人士透露，針對此類問題，此次審計結果建議有關方面應該拿回資金管理權、降低管理費，并追究相關人員的責任。此后，涉案的有關官員采取了退賠資金等相關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