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舉著注射器準備走近小豪時,這個四歲的小男孩抖著身子,并一個勁地往奶奶懷抱中縮。他被醫生的動作嚇著了,以為那個揮著大刀砍向自己的人又來了。
那是我十年前報道一宗幼兒園兒童集體被砍時,親眼目睹的場景。當山東疫苗案曝光時,我的腦海中印出另一個畫面——在孩子尤其是父母眼里,那些注射器是不是已經變成了一支支槍?
好在世界衛生組織今天及時回應,稱不正確儲存或過期的疫苗將會失去或降低效力,但幾乎不會引起毒性反應。
但是,山東疫苗案的信息公開,仍然是最大敗筆。從官方公開的消息來看,此案去年已被掛牌督辦,涉案人員陸續落網,案件突進之時,有關疫苗的信息卻從未讓公眾知情,殊不知這期間可能就有孩子用到了。
我把 安全、公共軌道交通、環境大氣污染等重大事故歸于腐敗恐怖主義,是因為由此造成的心理恐怖可以滲透到任何階層,明星的孩子也要打疫苗,大內的官員也要坐高鐵,所有人都要呼吸,這無任何特權可享。
只有這幾件事情,才可能在網上引起共振,哪怕你平時有多么不關心政治。
這一次,繼章子怡在微博中呼吁關注疫苗安全后,奶爸賈乃亮公開爆粗口,稱:“有沒有人關心疫苗問題??五億元無效疫苗流去哪了?疫苗都給那些孩子打了?還有多少留在醫院里?必須查的清清楚楚!!!造假疫苗的,我真想拿雷連劈你十年!真想罵你祖宗!”
稍后,賈乃亮再次轉發更新微博,并質問道:“好幾百人,賣了六年,大半個中國,以后能不能活了?……賣假藥的,你們是瘋了嗎?”
導演陸川的兒子打了三次疫苗,他發問,“有沒有人關心疫苗問題???必須公布五億元無效疫苗流向,疫苗都給哪些孩子打了?還有多少留在醫院里?必須查的清清楚楚!!!請給公眾交代個明明白白!!!”
談及山東疫苗案,足夠奇葩的是,早在2009年,龐某就曾因非法販賣疫苗被判緩刑。但是,她不但沒有收手,居然能在緩刑期間重操舊業,通達全國18個省市。
這是什么性質的案件?負責緩刑監管的司法部門哪兒去了?藥品監管部門又到哪兒去了?
可是,這片土地的諸多特色之處,從來是超過好萊塢編劇們想象的——舉其一例,當年作為三聚氰胺事件責任人被處分的孫咸澤,卻在2014年6月任命為副部級的“藥品安全總監”。
你說,龐某這樣的“監外生意”,因為有孫大人在,還有什么不可能呢?
國家藥監局首任局長鄭筱萸退休后落馬,上級這樣定性:“鄭筱萸在藥品監管工作中,利用審批權收受他人賄賂,袒護、縱容親屬及身邊工作人員違規違法,性質十分惡劣。案件造成的危害極大,威脅人民群眾身體健康,嚴重敗壞了黨和政府的形象。”
很快,鄭被執行死刑,以對沖民憤;副部級的局升格為正部級的總局,以表明整治決心。然并卵,你除了需要養更多的官員,看到食品藥品的監管有何改觀?
這回監管者倒有高姿態的“進步表率”:先是山東罕見地公布了警方查獲的龐某的上下線名單和手機號碼;然后,國家局連發三條公告,督促各地監管部門限期核對涉案的嫌疑人員信息,每日上報進展,及時向公眾公開。
說是“進步”,實則撇清責任。試問,這類非法經營疫苗,從原本應該封閉、嚴謹的防疫疾控煉條外流出去后,在體制內非法勾串疫苗販子,售出或購入的政府部門工作人員,豈會輕易留下毫不掩飾的臺賬?那可是六道防線全部失守啊!
看看他們之前做了什么——全國59個“食藥監”大考,透明度及格率僅1.7%!
這是來自今年315當天,北京大學公眾參與研究與支持中心發布的《2014-2015年度中國食品安全監管透明度觀察報告》。
各級食藥監管部門是安全信息的最大集散中心,比任何科研機構、社會團體都更具信息優勢,也是最應為公眾所依靠和信賴的信息來源。但是,在中央、省、市三級共59個評測對象中,國家食藥監總局勉強及格;31個省級食藥監局中,只有6個及格;27個省會城市食藥監管部門無一及格。換算成百分比,此次測評的及格率為1.7%。
安全監管透明度隨行政級別下沉呈整體遞減趨勢,越到基層信息越不公開,且差距逐漸拉大。這次出事的山東,拿下了地方的最高值69.75分;最不透明的是內蒙古、浙江和西藏,最低得分7.5。絕大部分省局在50分以下。
食品安全風險警示、食品召回、食品安全抽檢、違法查處和行政處罰等監管活動一線的信息,是消費者最關注的,也最應該及時、高效地公開和傳播。但食藥監總局得分率為46.55%,省市食藥監局平均為38.45%。而食品安全的標準、許可名目等靜態信息,食藥監總局得分率為83.33%,省局只有50.99%。
可見,中國食品安全監管信息“重完成時、輕進行時”,也就是說動態信息的公開程度比靜態信息差很多。
另外,《食品安全法》明文要求,諸多信息都應給予公開,任何理由拒絕公開都屬違法行為。測評發現,申請公開率僅59%。何況,申請公開屬于被動公開,與主動公開之間仍存在巨大鴻溝。
回到山東疫苗案,輿論再次失焦——這似乎是近年來重大公共事件的通病,以和菜頭為代表的意見領袖,對自媒體發布的不嚴謹、太偏頗的信息給予了批判,自然招致另一派的群起圍毆。反倒是作為監督責任主體,成了隔岸觀火的看客。
這兩年,調查報道開始銷聲匿跡,官方喂養式發布一些信息,然后自媒體各持一見進行辯論,讓主題徹底失焦,輪不到人家干預,就又被下一個熱點替換。民眾自然在這一驚一乍中感受著恐懼。
友人雷磊說:“不少人用毒奶粉的案例來計算變質疫苗造成的危害,得出的結論是變質疫苗并不值得如此恐慌。可是傷害是具體的,要人來承受的。在一個到處是漏洞的疫苗體系里,計算概率太奢侈,這樣的數學也很冰冷。因無知而保有的一點恐懼,擔不起民粹的大帽子。”
是的,我們不指望有免于恐懼的自由,但至少要有恐懼的自由。這大概就是有人提出的民眾恐懼權吧!
王大媽苦中作樂,說想來一針免于恐懼的疫苗。如果世上真有這種疫苗,哪怕它未必有效,在這片土地上,或許能催生一家世界級的公司。想著最近身邊的親友,唉,老板,給我來一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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