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北京大學教授、北京大學秘書長，兼任北京大學中國區域經濟研究中心主任、中國區域科學協會會長，北京市經濟與社會發展研究所所長、北京專家聯誼會副理事長等多個學術團體職務，同時還是國家規劃專家委員會委員，以及北京市、福建省等多個政府的顧問，楊開忠教授的工作異常繁忙。

　　適逢中國區域科學協會換屆，我們有幸采訪到這位知名的城市和區域研究專家，侃侃而談中國區域經濟發展趨勢。

　　解讀區域轉移與區域差異現狀 關注中國區域經濟發展趨勢

　　——專訪北京大學楊開忠教授

　這更像是一次傾心交談，楊開忠教授首先提到，以清華為代表的眾多高校公共管理學院，將區域發展、區域政策作為重要的研究方向，這無疑是極具戰略眼光的。楊開忠教授還表示，中國任何公共政策、公共管理，如果不考慮空間維度、都一刀切的話，很難成功。

　　《國家經濟地理》（以下簡稱NEG）：區域經濟在我國經濟發展中占有怎樣的位置？

　　楊開忠教授（以下簡稱“楊”）：回想從孫中山“建國方略”到毛澤東的“十大關系”，再到江澤民提出“十二大關系”，一直到胡錦濤的“科學發展觀”，區域經濟在歷史的車輪中一直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毛澤東“十大關系”中有三大關系涉及區域——沿海和內地的關系、老工業基地與新基地的關系、中央和地方的關系。胡錦濤科學發展觀里講五個統籌，其中，區域統籌是非常重要的內容。

　　同時，北京大學最近在調整本科目錄，本科目錄里《公共管理》課程中新增加了《城市管理》。我們認為在公共管理學院下面加強城市和區域研究是非常具有戰略意義的。換言之，在我們國家公共政策和公共管理里面，空間維度的考量變得越來越重要。

　　NEG：伴隨我國各類空間開發戰略的實施，以及中國的全球經濟競爭力提升，中國區域經濟發展尤其是經濟增長的區域轉移，出現了新的趨勢，能否具體跟我們講解一下。

　　楊：關于中國區域經濟本身發展的趨勢，中國區域經濟增長的區域轉移值得大家重視。我們可以從三個層次來看待這個問題：

　　第一個層次是“點”的轉移。這主要指經濟增長重心的轉移，這一現象從2010年到2011年上半年都非常明顯。從GDP的增長率來看，以北京、上海、為代表的一線城市的經濟增長率普遍下降。數據顯示，2010年北京、上海的經濟增長率是全國各個省、市、自治區里最低的，二線城市像重慶、天津、武漢和一部分三線城市經濟增長明顯加快。隨著我們國家的城市化戰略轉型，我認為這個趨勢不是短時間的，在今后相當長的時間之內將會延續——這與我們現在控制大城市、治理大城市病以及著力發展中小城市等方面密切相關。國家在城市群的描述上也發生了很大變化，過去我們不是太明確，“十二五”規劃特別強調是以大城市為依托、以中小城市為重點的發展，也體現了經濟增長重心從一線城市到二、三線城市轉移的政策取向，這是經濟增長區域轉移的第一個轉移。

　　第二個轉移是“線”的轉移。這個轉移從珠江經濟帶沿長江經濟軸線，向以京包、包蘭和蘭新線為依托的沿線地區轉移。一方面，現在上海GDP已經超過香港，江蘇的GDP正迅速向廣州靠近，預估是1000億左右。另一方面，江蘇GDP領先山東的程度大大上升，浙江省跟臺灣的距離也是越來越近，從長三角來看，其地位在迅速上升。從前兩年各個省市的增長率來看，在全國排在前十位的相當一部分省市都集中在長江地區，比如湖北、湖南、重慶等省市，安徽等地的發展速度也是比較快的。二線城市現在最具代表的就是重慶和天津，最近湖北、湖南和江西三省在進一步切磋，如何加快長江中游地區的發展。

　　第三個轉移是“面”的轉移。面的方面，我們看到，2004年以來的中西部經濟增長平均速度快于東部地區，西部除了個別省市增長較慢以外，其他都增長比較快，呈現出東部沿海地區向中西部地區轉移的態勢。

　　總的看來，點、線、面三個方面都存在著轉移，這種轉移的總趨勢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中國經濟增長的區域差異在縮小，或者說是中國區域經濟的相對差距在縮小，這是我們做區域研究的人們目前要非常關注的。

　　NEG：您在很多場合都提到說，“長江地區的崛起中，重慶很值得關注。”您為什么覺得重慶很值得關注？

　　楊：為什么說“在長江地區的崛起中，重慶的崛起應特別值得大家關注”，我們認為，在某種程度上，這會改變中國經濟的增長格局。

　　這幾年，重慶在中國區域發展格局中的地位有非常大的變化，這主要由幾件事促成：一是突出的區位優勢。通過發達的交通體系，中國西南地區可直通歐亞大陸，而重慶便是直通歐洲的橋頭堡，通過重慶這一關鍵節點，可以將全國各地的資源、產品匯集并流通到歐洲，同歐洲市場優勢互補，充分發揮中國西南地區尤其是沿江地區的增長潛力，進而帶動重慶的崛起。二是重慶經過這兩年的努力，已經成為我們國家重要的結算中心之一。從區域發展的角度來看，重慶在資金流、人流、貨流方面，已經成為我們國家西部或者說是沿長江地區最重要的節點，值得關注。

　　NEG：您剛講線的轉移時提到，經濟增長從珠江經濟帶，經過沿江經濟軸線，向京包、包蘭和蘭新線沿線地區轉移。能否具體談談這一軸線？

　　楊：我們講這一軸線格局，原因有二：一方面，北京、天津正好是華北和東北的結合部，政治和經濟上具有重要的戰略位置；另一方面是我們國家自己的中東部能源開發基地。我到玉林地區考察，他們GDP增長非常快，都是30%，現在看來這條線已經成為我們國家高收入增長的集中區域。此外，該軸線擁有非常重要的國際通道——新疆國際大通道，北京到內蒙和俄羅斯的大通道，目前來看這也是我們國家經濟增長比較快的區域。這個軸線格局跟國家“十二五”規劃或者主體功能區規劃里提出來的“兩橫三縱”的“兩橫”有差別，實際表現出來的經濟增長一個是沿長江，一個是新亞歐大陸橋，從連云港一直到新疆。

　　我們看兩年經濟增長，尤其是從去年來看，山東和河南，即新亞歐大陸橋，這兩個省雖然人口占很大比例，但最近一兩年的經濟增長相對于那兩條軸線是較慢的。這個問題我們一直非常關注，特別建議國家在山東半島，比如說青島有點大的舉措，因為這個涉及到兩億多的人口。

　　此外，線的轉移可能給我們提出一個很大的挑戰，尤其是天津、北京到包頭到蘭州和新疆這條軸線，基本處于我們國家半干旱和干旱地區，其經濟增長和發展這么快，對環境和生態是什么沖擊，值得引起我們高度關注。

　　NEG：在我國空間格局劇烈變動的時代，您如何從均等化的角度理解區域差異？

　　楊：從公平的角度來看，區域差異并不一定代表了不公平，這只是在生產領域里的變化，并不是消費和生活的體現。從國際經驗來看，不同的經濟發展階段，地區之間的均等化和趨同化的發展重點是不一樣的。

　　第一階段是在經濟發展的初期，開發上出現的主要是基本消費支出均等化的問題，這主要體現在政策要求上。這幾年，我們實現了基本消費的均等化。去年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是，我們把貧困線、貧困人口的標準提升了，人均可支配收入變成2300元，大致是一天一美元。在基本消費的均等化方面，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但目前這顯然不是均等化唯一的重點，換言之，這不再是最主要的重點，這既是我們國家的現實，也是國際經驗的體現。

　　當我們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以后，均等化的標志就會轉向基本公共服務的均等化，這是第二個階段。今后一段時期里，這是我們最重要的區域均等化的核心問題，包括現行的社會保障體系、戶籍制度改革、保障性住房的建設、教育、醫療的發展等，并且我們很大程度上都在圍繞這些目標來開展工作。過去，我們做區域經濟研究，比較少關注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區域經濟增長的影響，今后我們恐怕要在這方面多加關注。我們常說，中國區域協調發展最基礎的是空間一體化，空間一體化除同一個市場以外，非常重要的便是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如果基本公共服務在地區之間不能均等化，一體化便很難實現。

　　第三階段也可能是未來比較重要的階段——走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均等化。不過，這個并非我們現階段的重點，我們不用過分強調，這超越了目前生產力發展的水平，也超越了經濟發展的階段。

　　我們的重點應該集中在基本公共服務的均等化，同時考慮繼續鞏固基本消費的均等化目標，這是基本的態勢和趨勢。

　　NEG：現階段，中國區域經濟發展中出現比較嚴重的環境問題，您如何從可持續發展的角度看待地方差距？

　　楊：這個問題很值得我們深入研究。不過，未來從區域可持續性的角度來看，地方之間的差距會拉開。

　　比如，去年pm2.5是非常重要的問題，現在上海、北京城市迅速做出了響應，也提出了目標，北京市今年或者明年就要實現全面監測，但落后地區這方面的目標就要慢一些。我們預測，環境標準的區域差異及其對區域經濟增長的影響，可能是今后幾年要特別關注的事情。

　　再比如，去年地方債發展試點，原來都是由中央代發代扣，現在地方政府開始試點直接發，試點七個省市，發債規模由中央控制，主要是根據地方的還本付息能力——經濟越發達城市的償還能力越強。因此，現在的幾個試點城市基本是發達城市，經濟越發達的城市越有可能得到發債的資源。地方政府在中國區域經濟發展中，起非常重要的主導作用。前些年是土地財政，今后可能發債在地方扮演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大家都知道，發債取決于它的還本付息，還本付息能力強的一定是經濟發展水平高的，按此循環推理，這對中國區域差異未來是什么樣的影響，不言而喻。這既是趨勢，也是值得我們特別關注的一件事情。

　　最后，楊開忠教授提到，中國區域經濟發展有很多趨勢，對我們觀察理解和把握下一步中國區域經濟的動態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從個別地區開發角度來說，也有很多趨勢，國家在做一些區域性的規劃，同時也做一些改革的工作。未來在邊疆地區和內地還會加強一些特殊經濟區的安排。從宏觀來講，這些均值得我們關注。

　　經濟其實沒有空間性，區域經濟只是人為地將空間概念引伸到經濟運行當中。楊開忠教授曾說，雖然我會關注各個區域的差異，但我的研究是為中國經濟整體發展和國家決策服務的。而今，他侃侃而談中國區域經濟發展趨勢的時候，同樣是那張淡淡微笑的臉，散發出堅毅有力的光。